一、美国学系制的发端

上一篇说到，柏林大学的建立，推动了整个现代高等教育的发展，德国也因此一跃成为19世纪的世界高等教育的中心，德国大学的辉煌，吸引了众多仰慕者，也吸引了大洋彼岸的美国人。1815年，2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远渡重洋，跑到德国来留学。这2个毛头小伙子，后来成长为赫赫有名的一方大拿，他们分别是：乔治·蒂克纳（美国现代大学的开创级人物）和埃弗里特（那个时代的美国国务卿）。于是，美国高等教育崛起的故事也由此拉开了序幕。1810-1820年期间，美国的高等教育的水平，就跟大清朝似的，堪称弱鸡。毕竟是一帮不好好学习整天惹是生非的人被流放以后开辟出来的一片土地，对于高等教育这种高等级文明程度的事儿，还玩儿不转。当时美国著名的诗人朗费罗曾说过：“试问迄今为止我们美国的大学为何物？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三所砖瓦建筑和一座小教堂，再加上一位在内祈祷的校长。”而德国大学则是“教授云集之处，他们极其富有思想和声望……与之相比，我们差得实在是太远”。

此时美国大学的学科分化程度很低，如哈佛学院创建初期一直是由院长和几名年轻导师给全体学生教授全部课程。直至1721年霍利斯捐了一笔巨款，哈佛学院才设立了神学以及数学与自然哲学两个学有专精的教授职位。到了18世纪60年代，考虑到导师的水平实在有限，难以应付所有科目的教学，哈佛学院决定转变思路，改成一位导师只负责特定科目的做法，并以学系（department）来区分彼此。1767年，哈佛学院院长霍利奥克决定废除全科导师制的传统教学安排，赋予导师以学科“专家”的新角色，并任命四位导师分别教授拉丁文，希腊语，逻辑学和道德哲学，自然哲学、数学、地理和天文。——这是美国大学学系制最早期的发端。此时美国的学系，只是粗略分化的知识领域，尚没有成为专门化的组织。这个局面在1820年以后得到改变。上面提到的2个年轻人，哈佛学院的乔治·蒂克纳和埃弗里特，兴冲冲地跑向欧洲后，在德国废寝忘食地学了整整四年。当这2位年轻人第一次进入哥廷根大学的图书馆时，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单是‘有用’的书籍就超过20万册”，相比之下，“美国大学的图书馆比欧洲落后将近半个世纪”。乔治·蒂克纳感叹到：“我们设置新教职，到处建立新学院，却不购置图书。在我看来，世上最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如果想要提高一所大学的学识和知名度，每年支出6000美元购买图书比每年新增3个教职的效果要好过10倍。把建造厅堂的钱全部用来买书也更加明智。事实上，美国在建立教育机构时太过关注其便利性、舒适性和奢华程度，却忽视踏实刻苦的学习与研究，以及可以促进研究的因素。美国人不了解，图书馆对于大学而言不仅仅是最重要的便利设施，还是首要的必备品，是大学的生命和灵魂”。

二、1825年哈佛改革

他们在这里疯狂的汲取德国高等教育的各种营养。迅速成长起来。四年后，2人学成归国。蒂克纳回到哈佛大学，担任法语、西班牙语和文学史教授；而埃弗里特则担任了哈佛大学的希腊语教授。他把德国的希腊文教材翻译成英语在课堂上使用，并于1820年开设希腊文讲座，讲授重要文学家的生平和作品。后来这位老兄开始从政，分别做过美国的州长和国务卿。任教不久，蒂克纳便向校方提交一系列书面建议，力陈教学改革的紧迫性与必要性。但被学校的保守派们无视。此时的哈佛学院，仍然是一所保守的、传统的、地方型普通院校。教师以教职人员为主，而非学术水平高深的教授，他们普遍“缺乏个性、博而不精，他们都能讲授测量学和拉丁式辩术，薪水过得去就感到很满足了”，毫无研究精神和学术追求可言；在教学方式上，教学的主要内容仍然是传统的七艺，主要的方法仍是机械地背诵经典。在这种教学方式中，几乎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学生们对沉闷的课堂怨声载道，并且开始采取过激的行动表达他们的不满。1807年和1819年哈佛大学先后发生过两次学生骚乱。1823年，更为严重的一次学生骚乱发生，导致临近毕业的学生有超过一半被开除。哈佛学院的领导层们终于意识到，学校改革，已经不该不行了。经过反复讨论，由各方代表组成的改革委员会最终采纳了蒂克纳的部分建议，在1825年６月出台了新的哈佛大学宪章。哈佛大学的1825年改革，被认为是美国大学发展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笔。因为它首次以正式制度确定了“根据知识的本质联系来划分学系的原则”，并奠定了学系在大学内部治理中的重要地位。蒂克纳极力提倡将“讲授自由”和“学习自由”的制度应用于哈佛。在其改革思想的指导下，哈佛大学设置了六个系。学系分别任命一位资深教授担任学系首脑，负责主持由教授组成的学系委员会，共同管理学系的课程与教学相关事务。此后美国大学的内部治理结构，基本上分为上下两层。（这一点非常重要，是我们理解美国大学跟中国大学不同的根本所在）上层，即大学的政策制定与资源分配层面，由董事会和校长共同负责；基层，即学生培养和教学层面的学术治理权利，被赋予了以学系为单位组织起来的教师团体。这有点类似于NBA联盟董事会和球员工会双权并立的格局。董事会管商业经营的事儿，球员工会管篮球业务的事儿，分工协作，配合的很好。

同年，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正式创办（被认为是“美国第一所真正的州立大学”），弗吉尼亚大学的创办人托马斯·杰斐逊（就是那位《独立宣言》起草人）采纳了蒂克纳的建议，施行了选修制，根据八个知识领域——古典语言、现代语言、数学、自然哲学、自然历史、解剖医学、道德哲学和法学，各设置一个教授席位，以此将弗吉尼亚大学分为八个学系。各个学系均有固定的建筑，配有讲习堂和教师住宅，并且能够根据教学内容和资金状况自行扩展。各学院唯一的教授担任学院首脑，并有权自主决定学院的课程内容和教学方式。哈佛大学通过新的宪章明确了学系的学术分科形式，弗吉尼亚大学则明确了学系的组织建制。在2所大学的共同努力下，学系的组织架构日趋清晰，学系的任务、地位与权力日益明确，教师参与治理的力量与影响开始兴起，模仿德国讲座教授建立的学系首脑职位也开始发挥管理和领导作用。其后建立的各所大学，纷纷开始尝试学系的组织架构。1826年，佛蒙特大学把这所大学分为数学与物理、英语文学、哲学、语文四个学系；1837年，密歇根大学的建校章程中规定，该校拟设置文学、科学和艺术、法律、医学四个学系；1837年，威斯康辛大学创办时，参照密歇根大学的做法，开设科学、文学、艺术三个学系。到1890年前后，随着研究型大学的兴起，具有现代特征的学术性学系大规模创建，美国大学进入史上为人称颂的“学系时代”。“学系制”凭借其自身的优势，把根牢固地扎在美国高等教育系统中。以上资料来源于陈廷柱教授的研究作品《学系在美国大学的诞生与发展》

美国的学系制和德国的讲座制相比，一个明显的区别是：讲座制下，讲席教授权力独大，像是“一个人的舞蹈”；而学系，虽然也由一位资深教授担任学系首脑（department head），但学系享有的学术自主权，但不集中在系主任个人身上，更像是“集体的舞蹈”。学系的决策权归于系内教授组成的学系委员会，也可以说，学系的教师委员会是大学的直接治理主体。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学系”体制下，系主任一般也非固定不变的，而是采用“年度值班教授”制度，由该系内的教授轮流担任，通常每三年轮换一次。且系内事务的决策，实行委员会制度和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决策原则。这种民主的学系运行机制，带来了相对宽松自由的学术风气，非常利于学术的自由发展，每个教师都有权参与学术事务的决策，也能使那些有才华的青年学者脱颖而出，因此使美国的大学焕发出极大的活力。

上文资料基本来源于汤智老师的研究作品《大学基层学术组织运行机制》

与讲座制相比，学系具有明显的群体性决策的制度优越性，很快就被美国的大学确立为大学的基层学术组织的地位。到1900年，“学系”在全美高校中已广泛设立并逐渐取得主导地位。搞笑的是，这玩意儿本来是美国人跟欧洲人学的。但发展到后来，徒弟变成了师傅，师傅开始回头跟徒弟学了。学系制随着美国的高等教育发展壮大和国力增强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到20世纪60、70年代，“欧洲国家对革新愿望的一个共同反应就是效仿美国大学‘系’的组织形式”。

结尾启示：随着学科的不断分化，学系组织开始不断裂变，越分越多，如英语系、拉丁语系、医学系、物理系、数学系、天文系等等学系不断生成。随着知识的不断细分和学科的进一步分化，新增的学系越来越多，学院就开始出现了。为了更好地进行组织管理，一些规模大的系升格为学院，学院下面设立学系。如外国语学院下设有拉丁语系、希腊语系、英语系等，理学院下设有数学系、物理系等。这大概是今天学院和系的来源。了解学系和学院发展的历史，有助于我们认清现实：它最初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在它的发展历史中，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力量是什么。相比之下，我们中国的大学，虽然也普遍设有学系和学院，但其中的体制机制，以及与此相关的院系发展活力和创新力，还是略感不足啊！

2020年的今天，基层教学组织发展该向何处去？什么样的定位才是最合适的？我们将不断回顾历史，探讨这个话题。欢迎关注《基层教学组织发展史》系列研究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