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技术发展简史4——视觉教学运动上篇说到，《世界图解》于1658年出版发行，在西方流行达200年之久。200年之后，这本炙手可热的传奇绘本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了。

原因是——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这就是电影、电视和广播统领天下的“视听教学”时代。

“视听教学”的新浪潮之所以绚烂无比，是因为一样神奇的东西在19世纪初被发现了，这样神奇的东西，就是今天我们人人都离不开的——电。

1820年，丹麦人奥斯特首先发现了电和磁之间存在某种联系；1年后，英国人拉法第根据这一原理，设计出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电动机；10年之后，拉法第把这个东西反过来用，发明了第一台发电机。

但是电这种神奇的东西如何为人类所用呢？欧洲人研究了几十年如何让电发光，但始终不得其法。直到50年后，一位狂的没边儿的美国人高调宣布：“我要为全世界解决电灯照明问题”。这位狂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发明大王——爱迪生。

1879年，狂人爱迪生经过数千次实验，最终选定了碳化后的竹丝作为灯丝，制造出人类历史上第一批实用型白炽灯；1882年爱迪生在纽约市珍珠街建成了世界第一座商业火力发电站，装置了6部直流发电机，随后美国各地还建立起150多个小电站。

爱迪生发明的白炽灯不仅开启了人类以电为光源的照明时代，还开启了世界史上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把人类带入了一个电气时代。

爱迪生不仅是个发明家，还是个精明的商人

爱迪生一生的发明共有2000多项，拥有专利1000多项，涉及到能源、通讯、工业、消费和娱乐等多个领域，但我们今天只说跟教育有关的东西——电影。

一、八卦与打赌缔造了电影

电影的发明过程，颇有点八卦的味道。据说，在1872年，两位闲得无聊的美国人突然因为一个无聊的问题开始争论——马在奔跑时，究竟是“四个蹄子腾空”还是“始终有一个蹄子在着地”呢？两个人争的脸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打赌吧！我们来验证一下。

这个赌约吸引了更多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位裁判的朋友恰好是个摄影师。此人名叫麦布里奇，英国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正是这个小人物，掀开了教育技术革命那道历史帷幕的一角。

麦布里奇准备了24台照相机，并把相机依次摆放在跑道的一侧，镜头全部对准跑道；然后在跑道的另一侧钉上24个木桩，每个木桩上拴上细绳，让拉紧的细绳横穿过跑道，系到照相机的快门上。这样，奔跑时踢到线，就能拉动快门，留下瞬间影像。经过数次试验，麦先生得到了全程照片。他将这些照片按照先后顺序摆好，再用幻灯片放映，结果表明：马在奔跑时总有一只蹄子是挨地的。（这个知识你可以告诉家里的小朋友，知识竞赛的加分项哦）

答案揭晓了。这跟电影也没什么关系，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组连续的照片带罢了。

但某一日，一位手比较闲的家伙偶然间快速地拨弄了一下这个照片带，24幅照片高速滑过，人们惊奇地发现，照片上的马居然在“动”！

这给了麦布里奇极大启发。他回到欧洲后，四处炫耀他的发现，引来了一位法国人的问询。此人叫马雷，是个科学家，他认真研究之后，诞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可以发明一种可以拍摄连续动作的机器。这位老兄冥思苦想，10年之后（1882年），一种酷似大号版手枪的“固定底片连续摄像机”被发明了出来，这是历史上第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摄像机。马雷先生给它申请专利时，将这一设备称为“电影”，此后，这一名称流传开来并沿用至今。

说实话，这摄影枪很酷

因此，别看美国现在是世界上电影工业最发达的国家，但电影这个行当的鼻祖还是法国人。马雷发明摄影枪后，很多人就开始用，其中玩儿的最好的是卢米埃尔兄弟，他们拍出了世界上公认的第一部电影——1895年的《火车进站》。据说这部电影全片只有 50 秒，当时是在巴黎的咖啡馆里首映时，引起了轰动。因为当电影中的火车对着观众开过来的时候，着实把观众吓了一跳！有几位胆小的人甚至惊恐的起身逃走了。这也能理解，在此之前，大家的视野还普遍停留在静态的照片时代，体验对于这种能“动起来”的影像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人生头一遭，不震撼才怪。

世界上第一部公认的电影——1895年《火车进站》

1895年因此被定为电影元年，卢米埃尔兄弟被称为“电影之父”。

二、爱迪生吹了一个牛

不过，在1895年之后的10年里，这些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声音。这就是电影界所谓的——默片时代。默片时代诞生了一大批影响世界的电影艺术大师，如卓别林、爱森斯坦、弗里茨·朗格等。尽管默片充满艺术魅力，但人们希望能够观看到声音与画面同步的电影，而爱迪生则让这一愿望变为现实。

默片时代的大师：卓别林

上面说到的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摄影师麦布里奇本人也没闲着，因为他拍摄的动态奔马照片，在当时一举成名；受这组照片的启发，他自己也发明一种可以播放运动图像的投影机——“动物实验镜”，并且带着它到处给人播放，赚取了更大的名声。终于有一天，麦布里奇跟狂人爱迪生碰面了，这位摄影师向爱迪生建议：你不是有能播放声音的留声机吗？你那玩意儿跟我这玩意儿一结合，这就是能出声的电影啊！

1877年，爱迪生发明了留声机，被称赞为“19世纪的奇迹”。此后，这种创造奇迹的行为成为爱迪生的日常。

精明的爱迪生没有接麦布里奇的茬儿，而是在一年之后向美国专利及商标局递交了一份专利申请，宣布他准备创造一种全新的机器，这种机器是一个完整的视听设备——“我们可以观看并且聆听一个完整的歌剧，完美得就像现场演奏一样。”又过了一年，爱迪生提交了第二份专利申请，给自己的视听设备起了个名字——“吉尼斯科普”，俗称“电影视镜”，也叫“活动电影放映机”。

爱迪生的“电影视镜”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东西就跟我国的“拉洋片”一样，只能一个人看，但是要花钱。“拉洋片”在北京不少景区今天还能见到，很受小朋友们欢迎，10块钱可以看一场。

——爱迪生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人看，就能收钱。来钱绝对快，这是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

于是乎，爱迪生成立的他的电影公司，一边马不停蹄的拍出各种电影，一边把他的“电影视镜”批量生产，大面积铺货到美国各地，只要有人看，就收25美分。爱迪生由此赚的盆满钵满。

闷声发大财的爱迪生直到1910年才宣布：他发明了“有声电影”。

说了这半天，还没说到正题——电影跟教育技术的关系。如果说PPT是一种视觉化的沟通语言，古代绘本是一种可视化的知识表达形式，那么电影无疑是把这种视觉化的人类表达形式往前大大推进了一步，从“静态视觉”时代推进到了“动态视听”时代。这一技术创新对教育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

宣布“有声电影”发明的第二年，也就是1911年，爱迪生吹了一个大大的牛：“在学校里，教科书将很快过时，不久，学生将通过视觉来接受教学。使用电影来传授人类知识的每一门分支学科是可能的。10年后我们的学校系统将彻底改观”。

不过，爱迪生被打脸了。10年后，学校系统并未彻底改观。

但，电影却实实在在影响了教育技术的历史进程。20世纪前50年，左右教育技术发展史的几位大牛们，都是从电影教学这个领域功成名就的。

三、视觉教学运动开启

爱迪生没有想到，电影技术在教育领域里的应用是如此缓慢。他不了解，教育圈的人有自己的套路。

这个套路一般是：成立一个学术组织，开那么一两次年会，然后创建一份刊物，出版一部有影响力的专著……这个套路到今天依然有效。妄想学者们不经过审慎思考和深度分析就应用某种新兴的技术，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所以，教育界按照自己的节奏在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第一个大学视觉教学机构建立——

爱迪生宣布“有声电影”发明的同年，德克萨斯大学建立了第一个视觉教学处，随后的10年间，约有十几个大城市的公立学校系统陆续建立视觉教学处。从1920年起，美国政府就按规划把一些“非戏院影片”分配到全国三十所大学、师范学校及其他著名的教育机关。

1918 年明尼苏达大学首次开设正式视觉教学课程，随后，堪萨斯大学等二十多所高校也相继开设了相关课程，培训教师使用幻灯、电影等手段开展教学、制作相关教材的技能。

◆第一个视觉教学专业刊物创立——

1918 年，第一个视觉教学期刊《胶卷与幻灯》创刊，次年，更名为《电影时代》。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视觉教学专业刊物。塞特勒将视觉教学专业刊物的建立视为视觉教学运动中里程碑性质的重要事件。

后来的学者们将1918年视为长达十年的视觉教学运动开启——可见专业刊物的创建是多么重要啊！

◆第一个专业学术组织成立——

其实早在1919 年，就成立了2个学术组织——视觉教学全国研究院和美国教育电影协会，但它们存在不到一年时间，就没人管了。

1920年在俄亥俄州成立的“视觉教育全国研究会”（NAVI）；1922年在麻省波士顿成立“美国视觉教学协会”（VIAA）。这2个组织不温不火地延续了10来年，基本属于打酱油的。

1922 年，组织中的主角登场了。这个主角的出现，源于电影界和教育界的一次联合。这一年，新成立不久的美国电影制作发行协会（MPPDA）主席威尔·海斯出席了美国教育协会，并承诺为视觉教学提供电影工业的资源支持。美国教育协会的头头们一听——这是好事儿，咱得响应啊！不如我们也弄一个委员会跟他们对接一下？

于是，教育协会选出了芝加哥大学的查尔斯·贾德担任委员会主席。这位老兄做事很认真，在接受了MPPDA的资金支持后，进行了一年的调查研究，然后于1923 年向教育协会和MPPDA提交了一份关于美国视觉教学领域的总结报告，这是针对美国视觉教学运动的第一份正式评估报告。

2个行业协会的大佬们觉得此事靠谱，于是决定成立一个学术组织专管此事。1923年，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城成立了“全国教育协会视觉教学部”（DVI）——它就是今天教育传播与技术协会（AECT）的前身。

1932年大联合：美国经济遭遇29年大萧条以后，上述2个打酱油组织（NAVI和VIAA）日子越来越难过。于是乎，NAVI、VIAA和DVI三个组织的头头们经过几轮谈判，决定把三个组织合并成一个组织。从此这一行的专业学术组织被“全国教育协会视觉教学部”（DVI）一统天下。

《城市之光》讲述的就是大萧条年代的故事

◆ 第一本权威专著和理论模型出现——

1937 年由霍邦父子和齐泽曼编著的《视觉化课程》出版，这本书系统、全面地概括了当时视觉教学运动的学术思想，被认为是这一时期视觉教学理论的代表作，其详细阐释了视觉教学的理论基础。

霍邦在本书中先是对视觉教具给出了明确的界定：“视觉教具指任何为学习者提供具体形象经验的图片、模型、实物或设备。使用视觉教育的目的是：1.介绍、扩充、丰富或阐明抽象的概念；2.使学生形成教学目标规定的态度；3.激发学习者从事进一步的学习活动。”

然后，霍邦根据视觉教具提供的经验水平对视觉教具进行了分类，提出了视觉教具的9种类别——“1.实物；2.模型；3.电影；4.立体照片；5.幻灯片；6.平面图片；7.地图；8.图表；9.词语。”

在此基础上，霍邦建立了视觉化课程的层级模型，阐明了视觉教材分类的基本原理。

霍邦提出的视觉教材分类体系

在这个模型中，依次向上的视觉教材为学生提供的学习经验也越抽象，词语的学习被认为是最抽象的学习经验。

霍邦总结性地建立了视觉化课程的理论模型，因此，霍邦被誉为 20 世纪 30 年代视觉教学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

你看，这就是教育界独特的游戏规则。到今天人们依然不明白，总会发出类似“信息技术改变了几乎所有行业，唯独对教育的改变小的令人吃惊”这样的惊世之问。因为——这些玩儿技术的大神们不懂教育的逻辑、学术的逻辑和理论一点点成型的逻辑。

成立一家公司很容易，但建一所大学，没个20、30年的功夫沉淀，是不行的。因为学术这东西，是需要一点点的积累的。

所以说，教育，是个慢功夫，急不得。

四、视觉教学的本质

让我们再次回到我们这个简史系列的主题——讲视觉教学运动，跟今天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需要了解这些？ 

有一种东西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为我们所用，这种东西就是——方法论。啥叫方法论？就是我们从具体人和事儿上总结出来的策略性规律。好的策略，可以从几百年前的某个时代抽离而出，放到今天的环境中依然好用，能解释今天的现象，能解决今天的问题，这就是方法论。

举个例子来说，《孙子兵法》，通篇都是高明的方法论，距今已有上千年，但今天用来抓娃娃，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曾经用《孙子兵法·势篇》里的“转圆石于千仞之山”的原理来抓娃娃，最多不超5个币就能抓一只。

应用《孙子兵法》抓娃娃的方法论：“转圆石于千仞之山”——你把大石头放到山顶，再滚下来，要善于造出这样的势。如果一堆娃娃不是平着散放，而是堆成小山状，就有了兵法中的可乘之势，很多娃娃只要爪子能抓起来，就会从堆上滚落进框里……

运用《孙子兵法》抓娃娃

视觉教学运动崛起背后的本质，是因为它提供了电气时代基于具象和直观教学的方法论。

请注意：具象和直观教学的对立面，是抽象和概念教学。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一如今天的大学慕课和大学教材之间的区别。诸位感受下这种区别——

让人广为诟病的同济版《线性代数》教材

B站的视频课程《线性代数的本质》

长得抽象，教材内容也抽象。抽象到引发众怒，抽象到让人觉得是耻辱柱——而这，几乎是国内大学教材的通病。

假如，这些编教材的老师们懂得视觉教材的原理，懂得要舍弃单纯的概念理论，懂得直观具象教学材料更通俗易懂，是不是会好一些呢？

换言之，视觉教学方法论是对枯燥晦涩的“言语主义”教学法的替代，这种方法论在今天依然有效和可行。很多人到今天依然不理解为何要去做在线课程，难道你不觉得，慕课就是21世纪的视觉化课程；而今天的那些通篇晦涩文字的教材，就是100年前的“言语主义”老古董吗？

视觉教学背后的方法论本质，是——人类学习的往往遵循着“直接到间接、由具体到抽象”的渐进原则。因此教学这件事儿应从具体经验入手，逐步过渡到抽象，谨防“言语主义”。

“言语主义”主要表现为单纯强调印刷文字材料的间接经验习得，而忽视了学生建立在感性认识基础上直接经验的重要性，学生无法做到新学习符号与原有经验的有意义的联系，学习从而成为机械学习，僵化的死记硬背。

——这话放在今天也毫不违和呀！

因此，那个时代的学者得出一个结论：视觉材料是教学中“‘言语主义’的解毒剂”，这成为视觉教学时代的主流观念。

那么，如何破除“言语主义”的弊端呢？那就是——你的教学中既要有概念、原理等书本形式的间接经验，也应有实验、观察、操作等直接经验，二者应相互配合，有机结合。视觉教具和视觉教学材料应成为教学中重要的手段。 

这句话的给我们的启示是——老师们，当你拿到一本高深莫测的教材时，不要犹豫，赶紧给它配一份可视化、通俗化和案例化的讲义吧！